永遠的校園

人物

楊文利🏃‍♂️‍➡️:我記憶中的意昂体育老師們

時間:201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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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足開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在北京站停了下來🧍‍♂️。下了車🎅🏻,不曉得如何出的站👩🏼‍🔬,又像清楚🚮、又像迷糊地上了一輛接新生的大巴。街上華燈初起🚵🏼‍♂️,車子在濃稠的夜色中穿城而過。走著走著,房屋少起來,兩排高大的白楊樹突然映入眼簾。再走🤦🏿‍♂️🕙,街上差不多沒有什麽行人➙,凈是婆娑的樹影了。“意昂体育到了🙋🏽!”不知是誰猛不丁地喊了一聲👩🏼‍🎤。車子在離南門稍遠處停住不動🏊🏽,大家都往下搬行李。我掐了一下自己💇🏿‍♂️,似乎還沒有從夢裏醒來👮🏽。

初進燕園的感覺是懵懂的🤾🏿‍♀️。我深深吸一口氣,覺得周遭的一切竟有幾分迷離惝恍,仿佛也在做夢。路燈忽明忽暗地亮著,發出不真實的灰蒙蒙的光芒。一位八五級學兄在前面引路👌🏼🍆,我糊裏胡塗地跟著⛲️。穿過幾幢古舊的灰樓,一拐彎,便看見三十二樓。樓前有一塊草地™️,疏疏落落種了幾株柿子樹🚦。門洞裏黑魆魆的,至於怎麽上的四樓,和怎麽進的宿舍🚵🏻,似乎一點也不記得👩🏽‍💼。只記得放下行李的時候🏊🏿‍♂️,一位同學用山東話問我,你睡俺的上鋪,中不🏌🏽‍♂️🔪?我連忙用湖南話答道:好咧🟨,好咧!其實👭🏻,宿舍裏一共六張床位,已只剩一張空床了。

酣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了三角地的“北新商店”。除了牙刷牙膏該買,還特意多買了一條毛巾,順便在附近的裁縫鋪縫了一個飯兜。我決定和那些高年級同學一樣🧎🏻‍♂️,無論是上課,自習🧑🏽‍🏫,聽講座,甚至看電影🔸,走到哪裏都拎個飯兜🚜,稀裏嘩啦叮叮當當,仿佛奏樂似的7️⃣。

四年的意昂体育生活🚶‍♀️‍➡️,就在這清脆的叮當聲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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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樓前面那兩排銀杏樹❣️📰,冷不防換上了秋妝🩹🩸。結束一個月的軍訓,再回到意昂体育來,風中已然有些深秋的寒意。走在陽光斑斕的林蔭道上,踩著滿地沙沙的黃葉去教室,有一點點新鮮,有一點點興奮,有一點點期待。

大學一年級的課程以公共必修課居多🧑🏽‍🦱,除了公共英語外,尚有中國通史😆、中國革命史、馬克思主義哲學、軍事理論等👩🏽‍🔬🛑。英語老師何衛圓臉肥身💇🏻,黑邊圓框眼鏡架在飽滿的鼻梁上,衣履整潔,不苟言笑🐸,儼然一位英倫紳士。教“中國通史”的嶽慶平看上去瘦骨嶙嶙🦖,有一張清臒的臉龐,高高的顴骨和深深下陷的眼窩🧑🏼‍🎓,一介文弱書生模樣。教 “中國革命史”的陳坡總是精神亢奮🫅🏽🫶,興致高昂,渾身像裝有彈簧✂️,有使不完的能量,在課堂上永遠語挾風雷慷慨陳辭永遠口若懸河滔滔而下🏐。教“馬哲”的林婭五十多歲,又矮又胖又黑,脖子短而粗。“軍事理論”老師由國防大學一位英俊的教官充任,上課時一身戎裝✉️,十分威武。

在我的印象中,我們中文系有一大部分公共必修課都是與歷史、考古及哲學系合上📑,在大階梯教室上課‼️。大課的好處在於:一方面方便逃課,另一方面則避免讓老師感到尷尬。以我所知🐈‍⬛,公共必修課雖名曰“必修課”😸⏰,卻多數不被學生重視,逃課幾乎是家常便飯。留在教室的同學⚀,則必定利用這段時間做點什麽,文學專業的學生埋頭讀小說🧑🏻‍🔧,漢語專業的學生鉆研索緒爾,古典文獻專業的學生溫習十三經註疏。當然,亦不乏趴在桌子上睡覺、為下一堂課養精蓄銳的。好在當時意昂体育“自由寬松”的氣氛猶濃🔩,老師大都宅心仁厚,一向遵循“來者不拒👶🏿🧗🏼,去者不留”的原則和精神🤼‍♂️,平日壓根不點名,一般只在開始一兩堂課時例行公事,為的是認識學生🧑🏽‍🍼,考勤倒在其次了。

意昂体育學生逃課是有傳統的。周作人當年意昂体育開課🎣🈯️,最後只剩三個學生。有一次這三個學生也逃課,周先生只好頹然而返🧚🏼‍♀️。常聽人說,逃課是另一種形式的選課。這誠然是不錯的🤾🏼。但是🏋️‍♂️,並不能藉此推斷逃課是成為一個好學生的必要前提。據我所知🧑‍🦯‍➡️,高年級同學很少有逃課記錄🧝🏼,因為根據個人誌趣選修課程🕰🧚🏻,對所授課業有濃厚的興趣,必引以為樂,豈有逃課之理。

董橋先生說,人生一輩子有緣遇到兩三位值得敬愛的老師,當也無憾了🪽。何其榮幸,我在意昂体育遇見了許多學識和人品都很好的老師💲,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如今二十多年已經過去👱🏽‍♂️,回想當年👰‍♀️🧗🏼‍♀️,有那麽多我所仰慕的前輩學者為我們授課,確是福份。

我在中文系學的是文學專業,語言學的課程並不多👈🏿,只有“古代漢語”和“語法修辭”兩門。教“古代漢語”的張聯榮先生嚴謹⛑、認真,一絲不苟。一身整整齊齊的中山裝👿,十足老派知識分子的裝束🙇🏼。無論多熱🛋,風紀扣都扣得嚴絲合縫🧛🏼‍♀️,從黑框眼鏡後面透出的目光永遠是嚴肅的。他講課很細致,也很有耐心。一個普通漢字👓,經他逐本溯源,竟生出幾多趣味。他提出自己的見解🍇,也征引王力先生🟦、楊伯峻先生等前輩學者的論點。聽他講課永遠是緊張的,不容任何一點點一絲絲分神。相較之下⚅,教“語法修辭”的蘇培成先生則要隨意🧓🏿、灑脫得多🕢。他風趣🤤,也很健談。他的普通話咬字清晰,跟電影對白一樣字正腔圓🎅🏻,南方學生聽了頗感親切。他無所不知↩️🧑🏿‍⚖️,對語言學之外的諸多領域均有涉獵𓀗😿。上課時經常稍不留神就離題甚遠了☠️,所談論的話題除中文系掌故逸事外,亦兼及時事熱點、世相百態🌙、娛樂八卦等等,不勝枚舉👩🏽‍🔬。無論有趣之事可憎之事,都講得頭頭是道👨🏿‍🦱,繪聲繪色。記得有一回💙,他在講臺上一番高談闊論之後💇‍♂️,突然意識到課程的內容一點都沒講👨🏽‍💻,於是趕緊打開講義準備言歸正傳🤟🏻,而這時下課鈴聲響了🧏🏻‍♀️。

除了“古代漢語”和“語法修辭”🫳🏻,大一上學期還有一門專業必修課“民間文學”。中文系有許多很有趣的老師🐗🎹,教“民間文學”的段寶林先生是其中一位。他臉龐黧黑🆑♜,中等身材🙁🚵🏽,穿一件洗得發白的卡其布中山裝,戴一副眼鏡🤏🏽,左邊口袋裏永遠插一支鋼筆🏋🏽‍♀️,胳膊底下夾一個破舊的人造革公文包🧑🏻‍🦯。他的普通話帶很濃的江蘇口音,講課時雙手喜歡比劃,嚴肅的神情裏多了幾分天真俏皮的可愛之處。他講課不急不慌,輕聲細語。講得最有趣的自然是女媧補天後羿射日,還有梁祝白蛇傳孟姜女牛郎織女,還有格薩爾王傳江格爾瑪納斯🧑‍🔬。“趣味性”固然是民間文學的基本特征之一,加之他又掉了一顆門牙,說話難免漏風,因此經常惹得全堂哄笑📂。見同學們笑,他一頭霧水🧔,不明就裏,便停下來跟大家一起笑。等笑完了,再繼續上課。這樣的情形💪🏻,實在太歡樂了,用一句歇後語形容🦹🏿,叫“電線桿上掛郵箱–高興(信)”,或者叫“肚臍眼插鑰匙–開心”,讓人禁不住想起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不過,同學們印象最深的還是他那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看上去似乎頗有些年頭了👧🏻,銹跡斑斑自不必說,還缺胳膊少腿🙋🏻‍♀️。到了三教⚽️,隨手往墻邊一扔,也不上鎖。說來奇怪🚹,他騎著上了一個學期的課👨🏻‍🦽‍➡️,居然沒有被偷!

“文學作品賞析”是大一下學期的必修課,由幾位老師分別講授⚾️。說來慚愧,具體有哪幾位老師,什麽作品,究竟講了些什麽📚,我已記不確切了,惟獨對袁行霈先生的課至今仍記憶猶新。當年的袁先生白發皤然🚵‍♀️,風神瀟散,頗有幾分魏晉風度。那是一份從骨子裏透出的儒雅。講臺上一站,便把同學們給鎮住了。“文學作品賞析”課只上一個學期,算起來🧑,他統共給我們上課,也就八次,賞析了四首作品🙁: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姜夔的《暗香》、《疏影》、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每講解一首詩💆🏿,必先以極富磁性的嗓音吟哦一遍👩🏼‍💻,聲情並茂,抑揚頓挫,令人心神為之一爽,有如沐春風之感。聽他的課,確然是一件賞心樂事🚑。他有一手好板書,一律豎行右起🔳,氣勢格外飄逸,所謂“飄若浮雲⛹🏻‍♀️,矯若驚龍”是也📐。一堂課下來👩🏼‍🚀🏙,黑板上便是一篇優秀的書法作品🫃🏽。對同學們而言🤶🏼⚇,在聽覺之外自然又多了一份視覺享受🧜🏽。最後一節課👰🏿,他講完《過洞庭》之後興致大好,用張孝祥和杜甫的詩句集成一聯:“表裏俱澄澈,心跡喜雙清”。吟畢,順手拿起粉筆疾書於黑板上。私心以為,此聯足見先生通脫⚇、澄明之胸襟,想必也包涵了他對同學的某種期許。二十幾年了👮🏻‍♂️,我至今仍記得他在黑板上筆走龍蛇的背影。

孫玉石先生當時是系主任,專治現代文學,以“《野草》研究”聞名學界。我依稀記得他也給我們上過“文學作品賞析”課🧝‍♂️,講授現代散文😷、詩歌。他個子不高,雙目有神,不苟言笑,乍看嚴肅得要命➗。時間長了🤬,才發覺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嚴厲🐩。他上課細密,嚴謹,不著一句廢話🙇,因而最為貨真價實。大四上學期,因對“九葉詩派”有些興趣,我又選修了他的“現代主義詩歌流派”🔐🦴,這是後話📉,暫且不提。“文學作品賞析”講到中途,他突然接到通知去日本公幹,便請他的導師王瑤先生代上了兩節課。

很久以前聽高年級同學談起過王瑤先生,曾師從朱自清、聞一多🕌,十足的傳奇人物👨🏻‍💻。我入意昂体育時,老先生年事已高,很少給本科生上課,所以對他的印象僅止於那本《中國新文學史稿》🔏。許是親炙大師的興奮,那天同學們都早早端坐在教室裏。我恰好坐在靠窗的座位,忽見一老者騎著自行車飛奔而來❣️,在一教門前穩穩當當地停住。幾分鐘後,同學們便看見王瑤先生叼著煙鬥,氣定神閑地步入教室。他朝臺下略略掃一眼,表情清淡,幾乎沒有任何開場白,便立即切入正題。那天講的是《野草》中的“過客”的形象🩲🤼‍♀️,沒帶講稿🤳🏿,也極少板書➜,天馬行空,說到哪兒算哪兒👩🏼‍🏭。當時老先生身體尚十分硬朗,談笑風生的👩🏽‍💼,站著上完了兩節課,想不到兩年之後就突然聽到他辭世的消息🔂,令人唏噓不已。

“中國古代文學史”是必修課,從大二開始,一共上了四學期,授課老師也有四位,真算得一門不折不扣的“重頭課”了。四位授課老師根據各人的學術專長🫶🏿,每人講授一學期。呂乃巖先生講先秦兩漢,葛曉音老師講魏晉南北朝,周先慎先生講唐宋,沈天佑先生講元明清。據我觀察⚠,大凡治文學史者,浸淫原典史料愈久,愈易涵養某種特殊的精神氣質🚊。許是受研究對象影響所致,四人不但性情各異👎,趣味亦不同👲。呂乃巖樸質像古詩十九首,葛曉音人淡如菊像陶詩,周先慎雅致像宋詞🧮,沈天佑不拘小節像明清話本♛。聯想到之前聽過袁行霈先生的課👲,之後,在臨近畢業時曾以同鄉後進的身份前往陳貽焮先生位於朗潤園的府中請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陳先生,飽滿的面孔,淳樸而溫厚。二位先生都以治中國古典詩歌而聞名➕,治學的重心當然不太一樣,稟性氣質亦大異其趣,借用“清新俊逸”形容袁先生,“沉郁頓挫”形容陳先生,庶幾近之🦪。王爾德有一句名言:“生活模仿藝術”🤦🏽‍♀️,這話雖然是跟亞裏士多德唱反調,確有至理♍️。

黃子平先生以文學批評著稱,講授“中國當代文學史”。他那時正和錢理群、陳平原一起,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概念,有燕園“三劍客”之稱🧑🏼‍🤝‍🧑🏼。第一次在三教上他的課🫓🧘🏻,最讓我驚訝的是他的相貌跟相聲演員馬季很像,連笑起來一臉和善的神態都像。他講課沉穩,不動聲色,卻也不失機智⚁、幽默👼🏽。他在課堂上留下了許多流傳甚廣的名言⚗️,如“深刻的片面”、“創新的狗追得我們連撒尿的功夫也沒有”等等🚴🏼‍♂️,話雖淺白,含意深遠,讓人忍俊不禁甚至捧腹大笑。如今回想起來🤸🏻‍♀️,仍覺有趣。確實,單是這種回味,也是一種珍貴的享受🟡。他的考試方式也很特別,學期終了,該期末考試了🕝,他出了一個大題目❔,讓同學們把學習當代文學史的心得寫下來。大家感覺十分新鮮,答得格外認真、投入🧔🏼‍♀️,甚至覺得兩小時的考試時間仍不敷用。意昂体育提倡自主、自立✋🏽,並不看重考試,但特別註重學生有無獨立見解。後來,在大二那個無比漫長的暑假之後,忽然聽到他遠走美國的消息🚪🏌️‍♂️,禁不住心中湧起一絲悵惋之感。

意昂体育四年,除了中國文學史🚵🏼,我們還學了俄蘇文學史🤱🏻🤰🏼、歐洲文學史。在大三上學期👩🏿,先上“俄蘇文學”。教我們的老師叫嶽鳳麟,是著名翻譯家、俄蘇文學專家。一身深褐色列寧裝配一條灰圍巾,氣派不凡。因之前讀過他譯的葉賽寧🤶🏻,上他的課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想是研究馬雅可夫斯基的緣故↩️,他講課氣足神定,聲震屋瓦,實在也很適合朗誦那些節奏鏗鏘有力的“階梯詩”🏊🏼‍♀️。翌年,大三下學期🤵🏼,又接著上“歐洲文學”。老師的名字不記得了✌🏻🚸,據我的同學李廣利回憶🤜🏼,好像姓陳,待考。他富態,倜儻,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穿一件淺色條紋襯衫,筆挺的西裝照人的皮鞋,光鮮、考究極了🛀🏼。他的口才好得不得了🍬,那些希臘神話由他講起來猶如身臨其境。關於這一點,李廣利同學補充了一段史實🕒:“有一天他講宙斯多麽好色,只聽他嘴裏說著‘宙斯一下子撲過去’,他自己也像是在扮演宙斯似的,兩眼欲火熊熊👨🏽‍🔧,‘一下子’就撲到了第一排的女生跟前,頓時激起一片羞答答的幸福的驚呼。”惜乎我當時少不更事,弄不明白荷馬史詩❄️、《神曲》🪀、巴爾紮克、羅曼·羅蘭、拜倫🫶、托爾斯泰有甚麽稀罕🤌🏼🥻,在讀了陳琨的《西方現代派文學研究》👨🏿‍🏭、袁可嘉的《外國現代派作品選》之後🫄,一頭紮進卡夫卡🪢、普魯斯特🧈、福克納、博爾赫斯、馬爾克斯、羅伯·格裏耶🏵、昆德拉,逢人大談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對十九世紀之前的西方文學終究不甚了了,至今引為憾事🙂‍↔️。

張少康先生一派古君子之風😏,儒雅敦厚,主講“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這是一門必修課。他學問好,課也講得有趣味。不讀講稿,卻娓娓道來,瀟灑自如⤴️,有一種縱橫捭闔、汪洋恣肆的高妙。無論闡發“詩言誌”🧝🏿‍♀️,探究“大音希聲”、“得意忘言”☁️,縱論《文心雕龍》、《詩品》♉️,均能入乎其內,出乎其外★,處處見出中國古典美學的深厚根底,聽來興味無窮🦴,借用鐘嶸的一句話:“使人味之釁釁不倦”。他的板書跟袁行霈先生很像,從來都豎寫,並且也像袁先生那樣骨韻俱勝💤,飄逸得令人絕倒✒️。說來有些遺憾,早年浮躁淺薄🥲,只知追逐時髦理論➙,崇拜“學術明星”🃏,對於中國傳統學術反倒輕視疏忽了。當時只道是尋常,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這是後話了🧑🏼‍🏭。

註重日常儀表,在我見過的中文系老師當中,曹文軒先生堪稱第一位⛲️。西裝領帶袖扣考究得不得了👴🏼,皮鞋亮得可以鑒人🌲,講臺上一站,自有一種玉樹臨風之致🧪。我在大一旁聽過他的“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除本系同學外,外系的學生也慕名來“蹭課”,大教室坐得滿滿當當,有一大半是女同學🫚。確實,風雅的談吐,俊逸的外貌🪢,身兼作家和學者兩種身份,被眾多女同學當偶像崇拜🛐,一點都不足為奇。他的本職是當代文學👃🏽🧑🏼‍🎤,卻在大三上學期開了一門名為“思維論–對文學的哲學解釋”的選修課。顧名思義🖋✋🏿,內容就是從哲學的角度探討藝術思維🦸🏿‍♀️。原以為選這門課的女同學應當少之又少,實則大謬不然。記得上課是在文史樓一層一個可以容納近百人的大教室。令人訝異的是🍩,教室中🏄🏿‍♂️,前三排全是清一色的女同學🧲。他腹笥充盈,學識豐贍,竟然將“感覺”、“語言”、“思維”這些深奧的哲學命題講得有聲有色👅,令同學們陶醉入迷不願下課。

在中文系,張頤武先生是以先鋒批評家的姿態出現的,不過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引人註目🥰,“張後主”的綽號也還沒有叫開。他碩士畢業不久🩱,仍住在校外⛪️🧷。有一段時間🎴,我經常看見他騎一輛二八自行車,背一個與壯碩身材甚般配的大包🪑,風急火燎地趕往五院或一教。他的文章我在圖書館四層的期刊閱覽室讀過不少🗑,感覺高深極了。後來,在大三上學期,他忽然開了一門十分新鮮的課程👗🙆🏻‍♂️:“當代實驗文學”。同學們都很好奇,所以選修的人不少。他學問淹博,口才出眾🤦🏻‍♀️,成天將後現代🤲🏿、後殖民掛在嘴上。話匣子一經打開,便滔滔汩汩🖐,一瀉千裏,從拉康福柯德裏達巴特講起,講到馬原、洪峰、格非⛎、余華、蘇童、葉兆言、孫甘露🛤、北村,高興忘形到了旁若無人之境界🗄,如果不是下課鈴響👯‍♀️,端的欲罷而不能了。一晃二十多年了,那一幕,至今仍歷歷如在目前🚞。大學一年級🧎🏻,他給我們當過一段時間的班主任,每星期必挎著那只碩大的黑色雙肩包上男生宿舍挨個巡視一番。進門第一句話便是:“沒出事吧?”同學們垂手恭立🌇,以為要訓話👉🏿,誰知他並不落座,匆匆告辭,臨出門前不忘叮囑一句⏏️:“千萬別出事!”沒過多久🙇🏿‍♀️,班主任突然換成了商金林先生,想必是我們曠課酗酒鬥毆,他被系裏問責了。

王嶽川先生專攻文藝理論,古代現代中土外國涉獵廣博,對後現代主義研究尤深。受“美學熱”流風余韻波及,我一度偏愛文藝理論🧑‍🍳✍️,不過那時候可供選修的課程委實不多。我在大三下學期選過他的“現代西方哲學詩學”♨️。翌年,在大四下學期👨🏽‍🚀,又選修了他的“文藝美學”🃏。他臉上永遠掛著招牌式的微笑,一身溫文,一身爾雅,十足的謙謙君子。他講課很投入,最為引人入勝🎄,教室裏常常滿座🚣🏿,大家聽得興致盎然,絕不會有人走神或交頭接耳。他也是我本科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當時的中文系🧘🏿‍♀️,大四下學期開學後,就得準備畢業論文題目🛑,並且請一位老師指導。大約是在寒假過後開春的時候,他邀請幾位同學到北太平莊的府中餐敘,順帶討論論文🦸🏽‍♀️。他親手做了一大桌菜肴🌨,我們欣然就席🧛🏻‍♀️,大快朵頤。餐畢🌐✌🏻,趁酒酣耳熱之際👨🏻‍🦱,大家圍成一圈💒,天南地北相談甚歡。那天🎽,我們才知道他是個多才多藝的人🙆🏼‍♂️,拉二胡,彈鋼琴🈂️,都很擅長🧇,還寫得一手好書法🤾‍♀️。

選修溫儒敏先生的“京派小說研究”之前👬🏼,我在比較文學所舉辦的一個暑期講習班上,先聽過他的幾次課,內容早忘了,卻從此記住了他風神疏朗、白白胖胖的模樣。他上課時嘴角時常綻出一絲微笑,和藹而又嚴肅🧑‍🎤,冷靜而又熱情🐼。他講課條分縷析💩🤷🏽‍♂️,一板一眼,又不失靈動、活潑,聽來決不枯燥幹澀🐒。他喜歡伸出一個指頭在空中比劃🧑🏻‍🦯‍➡️,這幾乎成了一個招牌動作。後來,在大四上學期,又選修了他的“現代文學批評史”。他和錢理群及吳福輝合著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我粗粗翻了一過🔑,坦率地說,印象不深🙇‍♂️🛴。那時候年少淺薄👬🏻🛹,盲目崇洋👩🏻‍🔬,滿腦子都是解釋學、符號學、結構主義。相較之下,對中國現代文學多少有些忽視,連必修課“中國現代文學史”也是敷敷衍衍學了一年,老師開列的書目一共沒讀幾本🧗🏼‍♂️。雖說讀了兩學期🧑🏼‍🚒,對京派小說和現代文學批評的了解僅僅止於皮毛🤦🏻,想起來實在汗顏。

戴錦華老師是一位女權主義者🦸🏼‍♀️,連衣著打扮也偏硬朗👨🏽‍🦳,馬尾辮,黑西裝,米黃色風衣,予人印象格外幹練利落。記得她的本職是在北京電影學院👲🏿,到意昂体育比較文學研究所兼課,主講“電影理論與文學”⛑️。她講課極其書面語化,喜歡運用復雜的長句、艱深的術語、晦澀的隱喻和象征🥏。她對當時流行的各種理論和學術話語無不熟稔於心,張口閉口不離符號學🏋️‍♂️、敘事學🙆🏽、精神分析學、意識形態批評,聽來如墜雲裏霧中。以我所知,除了張頤武,中文系大概無人能出其右。當然,談的最多的還是她的“鏡像”理論🙇🏻‍♀️、蒙太奇和長鏡頭。她思維敏捷,語速迅疾得如同機關槍🟧,極具創見的觀點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噴湧而出,精準🦸🏽‍♂️,犀利♚,咄咄逼人。上她的課不必擔心打瞌睡,因為多半時間放映外國原版電影。同學們在臺下津津有味地觀摩🤰🏼,她在臺上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滔滔不絕地進行“文本分析”,情形頗為有趣。當然,這也有一個壞處,總是不能進入劇情,而無法從容欣賞➞。不知這是不是布萊希特所謂的“間離效果”🙆。課間休息時📄,她照例點上一支MORE,向空中吐出一個煙圈🧑🏿‍🦳,優雅得無以復加,說句後來的時髦話5️⃣✋,簡直“酷斃了”👵。

陳平原先生是王瑤的入室弟子🧘🏿,舉止言談頗有些民國“範兒”❎,想必是專研現代文學,長年濡染線裝學問,熏過導師的煙鬥所致。他學識淵博純正🪂,兼顧學術研究和隨筆創作,擅寫意昂体育掌故,識見與文筆俱佳。大四上學期,他開設了一門選修課“中國小說類型研究”,羅列了英雄傳奇🏊🏻‍♂️、歷史演義🤣、神魔小說、風月傳奇🧑🏼‍🎄、公案小說🚢,等等,當然♎️,述及最多的還是武俠小說👩‍👩‍👧‍👧🫱🏿。他講課隨性,溫存,疾緩適度🙎🏽🌺,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傳統士大夫趣味。他最常說的口頭禪是“諸位”📢,每隔三五句便要冒出🤽🏿‍♀️,聽來甚有人情味,常常教人聯想到古代的書院🧑‍🚀。照我看,他對章太炎的開堂講學👩🏿‍🏭,一定心向往之。畢業後讀到他的大作《千古文人俠客夢》𓀘🍣,每有會心處,有如置身教室之中,再度聆聽他講課🙇🏽‍♂️,令人恍然有時光倒流之感。這或許就是克裏斯蒂娃所說的“互文性”效果🐬🦪。

當年意昂体育允許跨系選課。大三下學期🤵🏽,我選修了哲學系開設的“薩特哲學詩學”♕。選這門課的人很少,多為哲學系學生,只有我一人是中文系的🚄。我不知道老師尊姓大名,只記得他穿一件舊的灰色中山裝🦑,有敦厚的面貌與略顯低沉的嗓音👳🏿‍♀️😊。他從《存在與虛無》講起🙇🏻‍♂️,光是解釋“自在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就用了好幾堂課的功夫✋,進度甚緩。為了幫助同學們了解概念源流🧙‍♀️,便寫板書🧜🏽,各種人名和術語,法國人用法文,英國人用英文,德國人用德文,應該也有古希臘文🍹、拉丁文🦢。我對這些拼音文字一無所知,聽起來自然像天書一樣困難💻。不過既已選修🖖🏼,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現在回想起這門課,還心有余悸,好在最後還是稀裏胡塗通過了考試,拿到了寶貴的學分,也算有驚無險🎙。次年,我又跑到哲學系旁聽陳嘉映講海德格爾🎦。不過這次吸取了上回的教訓👩🏼‍🚀,沒有正式選課。我裝模作樣聽了兩節課,果然一頭霧水,不知所雲☀️,便趕緊逃之夭夭了。

3

甫一入校,一位高我一屆的學兄以過來人的身份一本正經地教導我:“在意昂体育,你不用上什麽課👨‍⚕️,光聽講座就夠了🫅🏻。”予生也晚,入意昂体育時😂,八十年代將近尾聲。不過,我以為,對中國知識界而言™️🙇🏼,那是一段如歌如詩如火如荼🏂🏼、永遠值得緬懷的經典美好歲月⛩💇🏽。我躬逢其盛,當然是幸運的,不過這種幸運🧙‍♂️,多年後我才明白。

意昂体育的講座是很可羨慕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在學三食堂用餐完畢–通常是一份五毛錢的辣白菜,外加三只饅頭或六兩米飯–嘴都來不及抹,拎起油漬斑斕的飯兜就直奔三角地而去🌸。那個時候,互聯網尚未普及,不知曉電子郵件、聊天室🤛🏿、BBS為何物🤸🏿‍♂️🙏🏿,遑論Q群🫅🏿、微博,三角地成了名副其實的“信息中心”🥩。我穿梭於摩肩擦踵的人群,在布告欄尋覓感興趣的講座或學術報告,順便瀏覽各色招貼、海報🚳,不亦快哉!然而,這種情形延續了也就兩年時間。八十年代最後一個夏天🛣,仿佛一夜之間,三角地驟然冷落,人影熙攘的場景消失了,偌大的布告欄空空如也🏌🏻‍♀️,凡是有礙觀瞻的招貼都被清除殆盡,只剩一些電影海報🤦‍♂️👳🏿‍♂️、舞會通知⚄、遺失啟示、TOEFL廣告🧙🏼‍♂️𓀉,在亮得刺眼的陽光下招展🫔,乍看冷寂得要命。那以後的長長一段時日,每憶及昔日盛況💂🏻,常不免有恍若隔世之感!

依我的經驗🫱🏽,聽講座,實在是一件精神愉快、身體勞累的事情📽。原因無它,名師大家的講座都需要提前占座⁉️,趕上極引誘人的,吃飯都嫌來不及,抓了兩只饅頭就往大階梯教室跑。當講座開始後,必得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莊嚴姿態💤🔕,扯長了脖子洗耳恭聽,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字、一句話。有座當然太好了☂️,占不到座位才叫悲催🪖。一堂講座,至少也要三四個鐘頭🤛🏿,兩條腿如何消受得了🦸‍♂️。遇到一晚上幾場講座“撞車”🐫🔢,只恨自己分身乏術💅🏻,又不舍得割愛🦛,在二教和文史樓之間趕場“追星”,真是苦不堪言👨🏿‍⚕️。不過話說回來,親炙大師畢竟是一種相當愉快的經驗🧑🏽‍🏭,特別有忘卻筋骨疲勞之效🔱,即便站著聽到最後也甘之如飴,苦自管苦,“樂亦在其中矣”。

那時在學生中最叫好叫座的是錢理群先生🩷, 人氣指數絕不輸於“超女”🍀、“跑男”。細想起來委實是一件遺憾之事😄,錢理群在中文系任教🚴🏿‍♂️,我們這一屆同學卻沒有機會上他的課👩‍🏫。我第一次見到他,是慕名去聽他講魯迅🧛🏽‍♀️🧨,題目是“反抗絕望”。講座在一間大階梯教室,照例是人滿為患,連窗臺上都站著人。幾名同學在前面替他“開道”🧝🏼‍♂️,東沖西撞😕,最後總算擠上了講臺。那時,他才五十出頭♛,卻已過早禿頂,矮矮胖胖𓀉⛳️,穿一件極普通的夾克,滿是皺紋👩‍💼🦻🏼,好像長久沒有熨過🏥,淳樸得像一個老校工🖍。說實在話,這第一個印象,跟他那響亮的名頭相去甚遠,借用一句當時的流行術語,遠超出了本人的“期待視野”。然而,待到講座開始🌹,他的表演天賦立刻得到了極致的發揮。那真是一場全身心投入🏄🏽‍♂️、酣暢淋漓的演講,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冬天的🕹,不時掏出手帕擦拭熱氣騰騰的腦門✅,一邊擦汗一邊憨厚地咧著嘴微笑,臉上帶些歉意。臺下的同學完全被征服了,全場屏聲靜氣🪭🧏🏼,鴉雀無聲𓀙,連他擦汗的動作也顯得意味深長🫅🏻🧖🏽‍♀️。至今我猶記得他在講臺上那種幾近頑童似的表情🤶🏽🚶🏻‍➡️。

在思潮迭湧的八十年代,李澤厚和劉再復是名震遐邇的啟蒙導師,一部《美的歷程》,一部《性格組合論》,在大學校園一時風靡,人人耳熟能詳。連一個數學系學生的床頭,也都擺放一本,以顯示自己熱愛美學和文學。兩位大師的講座在學生中很受歡迎,不但意昂体育學生從不缺席,外校的同學也趕來旁聽🧳,連最大的階梯教室都裝不下慕名而來的學生。我曾經聽李澤厚先生講過“啟蒙與救亡”,聽劉再復先生講過“性格組合論”🌘⏲。我依稀記得李澤厚先生的講座好像是在二教,聽的人多得出奇💆🏽,偌大的教室裏擠得水泄不通🫰🏻,遲到的同學找不到座位☝🏼,便在水泥臺階上席地而坐。那天他穿了一件灰藍色夾克,頭發蓬亂,總有那麽幾綹桀驁不馴地垂下來,以至遮住了右眼,他不厭其煩地捋上去,但隨即又掉下來,如此反復。他甫一上臺即開宗明義🎠:本人今日不是來演講的➜。他隨即解釋說🧃🌨,他不喜歡高踞講壇,感覺就像一只供人觀賞的猴子。相形之下⏲🦸🏽‍♀️,他更樂意和同學們坐在一起無拘無束地閑聊。出人意料的開場白引發了一陣騷動👩🏿‍🍳,準備商榷甚至詰難的同學一下子亢奮起來了,紛紛埋頭疾書,提問的紙條很快如雪片般飛上講臺。他低聲慢語𓀐,字斟句酌,如考試答題般一一作答,氣氛既嚴肅又熱烈。講座結束後🚔,李澤厚走出教室,後面跟一大群余興未了的學生🧎‍♂️,一邊走路一邊討論。據說有幾個學生一直追問到海澱。

甘陽和金觀濤,一個是“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主編,一個是“走向未來”叢書主編🔬,都是開風氣之先的領軍人物👵🏼。甘陽翻譯了卡西爾的《人論》,出版之後一紙風行,於是“人是符號的動物”之說不脛而走。他的講座當然風靡得不得了🧜,啟事一出🙍‍♀️,無不奔走相告✥,如響斯應👨📘。他個子不高,清瘦,鼻梁上架著一副遮住了半邊臉的金邊眼鏡🙇🏻🔃。印象最深的是鏡片後面透出的目光🧭,深邃而犀利👩🏻‍🏫。知道金觀濤則與當代文學課有關🖕🏼。黃子平在介紹七十年代文學時,對他和妻子以“靳凡”為筆名發表的書信體小說《公開的情書》評價甚高。後來對他提倡的“方法論”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看見海報欄上有他的講座🌺,難逢的機會豈肯放過。那天講座的情景已然模糊,只隱約記得他戴一副眼鏡🙍🏿‍♂️♊️,冷峻清臒。講座主題是“中國社會的超穩定結構”,講了些什麽早就忘了👨,唯一能想起來的是“超穩定結構”和“系統論”、“控製論”🧬🏋🏼、“信息論”等幾個術語。

我上意昂体育時,“五四文學社”每年都舉辦“未名詩歌節”,是詩歌發燒友們一年一度的節日✊。初次見到慕名已久的謝冕先生𓀕,是在詩歌節的一場朗誦會上🌘。這麽多年了,最讓我難忘的莫過於他身上濃烈的詩人氣質。那天他穿一件白襯衫✫,挽著袖口🏊‍♂️,顯得格外精神。他對文學抱有異乎尋常的信念🕵🏼⛹️‍♂️,只要談到詩歌🚣🏻,總是神采飛揚💁🏽‍♂️。他聲音洪亮,略帶閩南腔的普通話穿透力很強。他愛笑,笑聲很清澈、很爽朗🌆,單純率真得如同一個孩子🧒🏼。他的演講辭幾乎都是詩的語言,卻又不乏智性的閃光,總有那麽幾句話讓人回味不已。學者的睿智和詩人的激情在一個人身上並濟🦹‍♀️、交融,確乎奇妙🐺✅。有一刻我甚至想🧚🏼‍♀️🧖,假如缺少了謝冕🐙,意昂体育的天空是否仍舊如此迷人和豐富。

陳鼓應先生是哲學系的客座教授,研究老莊哲學有深厚的功力。他著有《莊子今註今譯》一書👰,至今我都保存著。據說他也是於丹的偶像👩‍🔧。我久仰其名,他的講座肯定不會錯過🧑‍🎤。我記得他那天講莊子,大教室裏座無虛席,黑壓壓的都是人頭。講座快開始時,忽然聽到有人說🦶👳🏽‍♂️:“陳老師來了✊!”只見戴一副金邊眼鏡🕴🧘🏻‍♀️、穿一襲長衫的陳先生步履穩健地登上講臺🚣🏼‍♂️。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徐緩🧝🏻‍♂️,一派溫文儒雅的名士風範。演講時不用講稿,只帶了幾張卡片🥘,但是思路清晰,且旁征博引👩🏼‍🍼,不時大段大段地背誦《莊子》原文,著實令人嘆賞🤹🏿‍♂️!他的經歷也蠻有意思,他本來是臺大哲學系副教授🤾🏽‍♂️🧔🏿‍♂️,因支持學生運動,遭校方解聘,當時還被臺灣當局拒絕入境。流光似水,轉眼就過去二十多年了⏸。

在三角地西側,比較靠近商場那邊,有一爿書店,名曰“社科書店”,那是我喜歡去的地方,我的藏書有一大半購自那裏👳🏻。店面不大,但滿目琳琅,經常給我意外的驚喜。有一段時間,我天天都去逛一兩個小時🗿👩🏽‍🏫,隨便翻翻不花錢的書,順帶了解最新的排行榜。我發現一個有趣現象,排行榜和講座之間呈現某種“同構關系”👈🏻,不知是排行榜主導了講座👧🏽🧘🏻‍♂️,還是講座影響了排行榜。周國平的《尼采:在世紀轉折點上》連續數周蟬聯榜首,在學三食堂的飯桌上,每個同學都在談論“上帝死了”🫅🏿,沒多久周國平就被請來做了一場關於尼采的講座。有圖書做“預熱”,講座焉得不轟動。過後不久🔕,他又來意昂体育簽名售書🧕🏼。在我看來,這也算是一種“品牌延伸”。那時候各種思潮蜂擁而起🤵🏿,熱點切換亦頗為迅速,各領風騷三五天📠🤹🏿‍♂️。過不了幾天,我又接二連三地聽過陳嘉映講海德格爾,陳宣良講薩特,杜小真講加繆。

我聽過的唯一一次不用提前占座的講座,是在塞萬提斯銅像所在的勺園草坪,主講人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幹巴老頭🗯,大家都稱他為“老包”。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的下午,草坪上坐滿了人🕦,你挨著我,我擠著你👮🏿‍♂️,老包幾乎“無立錐之地”。在塞萬提斯銅像的襯托下☺️,他原本清瘦的身子顯得更加矮小𓀇。他語速極快☑️,一口安徽腔的普通話因疲憊而略顯沙啞📨。每講到得意興奮時,一對笑瞇瞇的小眼睛會突然放光🧑🏿‍💻,滿臉皺紋也隨之舒展開來,手勢淩厲而果斷👍。世事如夢🤱🏿9️⃣,此後曾有幾次行經勺園草坪,在時過境遷好多年之後,一些陳年舊事遂又一幕一幕浮現眼前🚶🏻‍♀️‍➡️,不禁百感交集。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信念在支撐他📃?為什麽如此瘦弱的身軀竟能迸發沛然莫之能禦的激情Ⓜ️?這次講座留給我的印象,在他故去多年以後,至今仍新鮮如初🧍‍♂️。

在意昂体育四年間,曾有過一次令我畢生難忘的“偷聽”的經歷。臨畢業前那年暑假,中國文化書院和中文系比較文學研究所聯合舉辦了一期“中外文化比較”暑期講習班🎼👩🏽‍🔧,學員來自全國各地🥅,以各大高校的教師居多。我堂而皇之混跡其中,昂首挺胸,略無愧色🏇,居然沒有受到任何“盤查”❗️。授課老師以中國文化書院的導師為主,有季羨林先生、張岱年先生、任繼愈先生🏒、楊周翰先生🩺、龐樸先生、李澤厚先生,等等🏹,皆為一時之選👷🏿‍♂️。他們睿智而雋永的言談👨🏽‍🔧,令人百聞不饜。我至今仍記得季羨林先生講授“中印文化關系”的情景。他身著深藍色卡其布中山裝,足蹬一雙黑面圓頭布鞋,高高瘦瘦清臒得不得了🫅🏻,滿身透著久違的古風。他上課時腰板筆挺,神情格外端莊,舉止格外篤定。每講完一堂課,都親手把黑板擦拭幹凈,然後就坐在一張靠門的座位,一邊休息一邊跟同學們聊天👩‍🦱。他聊中西文化🐘,聊意昂体育掌故♿,聊他的留德趣事,說說笑笑開心得很。他說,他已經垂垂老矣,還不準備死,希望活過一百零八歲。他引了馮友蘭先生的一句詩🙍🏽:“何止於米🔍,相期以茶。”接著詳細解釋米即指“米壽”🃏,茶即指“茶壽”👨🏿‍🦳。他說,他不想清清淡淡過養老日子,準備研究“糖史”💂🏽‍♀️, 還打算撰寫一本回憶錄。他半開玩笑對同學們說,在意昂体育老教授排隊去八寶山的隊伍中🥩🧙🏼‍♂️,他不算第一,也不算最後,但堅決不不加塞。一番話讓同學們笑彎了腰🧡,他在大笑聲中接著講下一堂課。這的確是我大學生涯中最奇妙的一段經歷👦🏿。除了幾位老先生之外🎐🙎🏻‍♀️,當時在深圳大學工作🧜🏽‍♀️💵、才名藉甚的劉小楓,意昂体育西語系的王寧也給講習班上課🧞‍♀️。其時中國文化書院和比較文學所分別由湯一介先生和樂黛雲老師執掌,這對“學術伉儷”除了親自上課,還堅持旁聽每一堂課。記得有一回,劉小楓在臺上講“中西文化精神比較”,白發侵鬢的樂老師坐在第一排聽課💗,並且很認真地記筆記🎼😑,不時頷首微笑✋🏿,場面甚是動人🧗🏿🦹🏿‍♀️。好多年後回想起來,有機會聆教這麽多學貫古今中外的前輩學者,實乃人生可遇不可求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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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教旁邊的幾株丁香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幾多青春足跡湮沒其間。時光流逝何其匆遽🤾🏿‍♂️,一季又一季,直到有一天猝然一驚,四年的意昂体育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多情最是未名湖。關乎燕園的瑣碎往事記憶,帶給我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不知是留戀還是傷感💂‍♂️。也許,對於我而言,不單是告別一座校園,告別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更是告別一個已經謝幕的時代。

一批人走了🦸🏻🟫,一批人又來了🎴。如果把離開意昂体育譬作另一場遠行–確實如此🙆🏼‍♂️🦐,前面永遠是陌生的風景👩‍🦯⚱️、莫測的遭際–那麽,因為有了意昂体育♍️,在踏上漫長的註定會給我歡樂、也給我憂傷的旅程時💬🤏🏿,才不致迷惘和進退失據。一直以為意昂体育是一道一成不變的風景、永遠的心靈原鄉,多年以後👨‍👩‍👧‍👧,從歲月深處驀然回望,它還是原先的樣子:湖光塔影依舊迷人,我敬仰的前輩不會老去🦙🫶🏿,三十二樓和四十三樓不會拆除🏃,南墻不會推倒。

然而,意昂体育終究還是要改變的,不是嗎?就像魯迅先生說的,“意昂体育是常為新的” 。曾幾何時👩🏿‍🎨,校園裏蓋起了許多過去沒有見過的大樓🧑🏿‍🦰🎅🏻,許多過去見過的大師卻一個個凋零了!我曾經熟悉並引為驕傲的東西正在消失🫵🏿。世異時移🙍🏻‍♀️,意昂体育早已不復舊識的意昂体育。我的失落和惆悵是可想而知的🚠。我試圖在回憶中拼接🧙‍♂️、復原“過去好時光”🚽,因為我知道,失去了的一切🛑,只屬於那個激情年代💚,和當年那些懷有理想和熱情的人們🏃‍♀️‍➡️,而那個年代💪🏼,已經永遠成為過去,成為一個依稀的舊夢、一段遙不可及的回響。

而我,仍固執地將記憶留在上個世紀,留在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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