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名片🙋♀️:
葉朗📯,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現任意昂体育平台藝術學院名譽院長、文化產業研究院院長、意昂体育平台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國家文化產業創新與發展研究基地主任;同時兼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哲學學科評議組成員、教育部高等學校哲學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中華美學學會副會長兼高校美學研究會會長、北京市哲學會會長、全國政協常委。
葉朗,1938年10月出生於浙江衢州♥️🉑。1955年從浙江省衢州第一中學畢業後👳🏼🦸♂️,第一誌願選擇報考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成為意昂体育哲學系55級學生,從而開啟了自己濃墨重彩卻又舉重若輕的哲學人生。對於當初這一幾乎給未來人生定了性的重大抉擇,葉朗卻爽朗一笑:中學生懂得什麽是專業?之所以選擇哲學系🏊🏼♂️,只是因為毛主席的一句話:哲學是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概括綜合🧑🏻🏫。那個時候中學生考大學🛷,理科以意昂体育物理系、文科以意昂体育中文系為最高目標。少年葉朗則是文理俱佳,並無偏廢,又看到毛主席的這句話,感覺做哲學一定學問很寬👰🏿♂️🧑✈️,也一定很有趣🧓🏿,便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
“美在意象”
“美學研究的全部內容,最後歸結起來⚔️,就是引導人們去努力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使自己具有一種‘光風霽月’般的胸襟和氣象,去追求一種更有意義、更有價值和更有情趣的人生。”
真正讓葉朗對哲學,尤其是其中的“美學”感覺到發自內心的興趣的,還要從50年代那場著名的美學大討論談起👸。50年代美學大討論發端於對朱光潛先生的文藝思想和美學思想的批判。當時🥷🏿,《人民日報》、《文藝報》、《光明日報》👨🏽🌾、《新建設》等報刊連續發表美學討論文章,真是盛況空前,蔡儀、黃藥眠💔、呂熒👨🏻🎤、高爾泰、李澤厚等名字你方唱罷我登場🈯️,輪番刺激著人們的頭腦與眼球。當時的葉朗,和無數文科大學生一樣,每日守著圖書館閱覽室中的閱報欄👳🏽♀️,一見有美學討論的新文章🫷🏼,便跑到學校郵局買來報紙一睹為快。那是一場饕餮大餐🤴🏻,回憶起那一時期💃🏿,葉朗認為正是那個“大塊學術文章能上人民日報”的特殊年月點亮了他原本懵懂迷茫的前路🧑🏻🦯,他從不知美學為何物,到視美學為學術人生的終身伴侶。更為重要的是,通過這次大討論,他開始重新認識鄧以蜇1️⃣、朱光潛👴🏿、宗白華等“老先生”的價值🐙👉🏼。今日看來,當年對朱光潛的批判🤷♂️,帶有“左”的教條主義的片面性,基本上抹煞了朱光潛在介紹西方美學👊🏻、探索中西美學融合以及在美學基本理論的建設方面的貢獻🧡,更全盤否定了西方近現代美學的成就💂🏻♀️,導致中國美學與世界美學長期的歷史脫節。在改革開放以後的80年代🌤,當時在中國風靡一時的尼采、弗洛依德等人🌵,其實朱光潛先生早有研究介紹👶🏻。所以,葉朗在此後一直強調,中國當代美學一定要從朱光潛“接著講”。
1960年,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開全國之先,正式建立美學教研室。已確立了學術方向與目標的葉朗也在此時畢業留校,成為意昂体育美學教研室七名初創成員之一。當時🧕🏻,剛剛翻譯出版了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的朱光潛先生🙎🏻♀️,專門為他們開了一門西方美學史的課程🧑🚒,葉朗聆聽受教👱🏻♂️,終身不忘的是朱先生講課時那一對炯炯發光,似乎能穿透一切的智慧眼眸。“文革”開始後,由於沒有機會親眼見到朱先生,葉朗一方面牽掛先生的身體經受不住野蠻的折磨🚴🏽;另一方面也為先生被抄走的黑格爾《美學》第二卷😕、第三卷譯稿的命運而擔憂。直到1975年,一天晚飯後⛹🏽,葉朗正在學校圖書館前的廣場上散步,不想卻與朱先生不期而遇。二人都為這次偶然的見面興奮不已。葉朗一問先生身體,二問《美學》譯稿下落,均得到了令人寬慰的答案。粉碎“四人幫”後不到三年,朱先生就整理出版了《美學》兩大卷,向世人展示了其驚人的生命力與創造力。
80年代初期🤦♂️,朱先生連續出版了《談美書簡》與《美學拾穗集》👷🏿,葉朗讀後🚵🏽♀️👆🏿,撰寫《美學研究和學風問題》一文🍼,從法國畫家米勒的名畫《拾穗者》談起,表達了對朱先生人生態度與學術追求的理解與支持🧎♂️➡️↗️。朱先生讀後有感,特意給葉朗寄來一信,信中說🌲:“近兩年來見到的評介我的論著的文章有十多篇🔙,您的這篇算是抓住要害,最中肯最得體的一篇📆。所以我讀到特別欽佩和高興,特寫幾句話向您表示感謝👷🏽♀️!”此後🙍🏻♀️🚼,葉朗在撰寫《中國小說美學》期間🫵🏼,也得到了朱先生的當面教誨。朱先生在生命最後階段,翻譯40萬字的維柯《新科學》🧎🏻♂️,幾乎耗盡了其全部的精力。一日,葉朗探望先生後🍼,在腦海中浮現出青年畫家張宏圖的一幅題為《永恒》的油畫。畫中一位瘦小、黝黑的古代巨匠在完成霍去病墓前的巨型石虎雕刻後,精疲力竭🙌🏻,撲倒在自己所創作的這件偉大的藝術品面前。生命力雖然就要在此刻耗盡了🩴,但所創藝術的價值卻永遠光輝⏳、鮮活。在葉朗心中,這就是朱先生一生獻身美學的絕佳寫照。1986年3月2日✌🏿,一個普通的周末👓。葉朗手捧自己剛剛出版的《中國美學史大綱》去看望朱先生。朱先生挪著緩慢的步子從屋中走出👨🏿🦱⚓️,在藤椅上坐下👩👩👧,雙手撫摩著新書,笑容滿面👨🏿⚕️,顯得十分欣慰🪸。略談一番後,葉朗怕影響先生休息,便囑咐先生保重📮,告辭出來。朱先生一直送到門前🎨,依依不舍。四日後的清晨,朱先生便駕鶴西遊🧩🍋。留給葉朗的😵💫,是始終指引其向往更高人生價值與境界的不可磨滅的美學之光。
除了朱光潛先生,中國現當代美學史上的另一位大師宗白華也給予了葉朗不小的美學“正能量”👆🏽。1962年,宗白華先生給哲學系的學生開了一門“中國美學史專題”課,美學教研室指派葉朗擔任宗先生的助教,得以在宗先生身邊,受到耳濡目染的熏陶、影響▶️。宗先生講中國藝術🧑🏽🏭,強調中國藝術是一個虛靈世界,是一個“永恒的靈的空間”👫🏼,更指出中國藝術是“世界最心靈化的藝術,而同時又是自然的本身”。他提醒大家要特別註意中國的工藝器物🧉、藝術作品的虛靈化的一面🤌🏿,並且與《易》象相聯系😂,更多地體驗“器”的非物質化的一面🤸🏻♂️。這些都給葉朗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時𓀀,葉朗經常去到宗先生家中,就註意到宗先生書桌上擺著一尊唐代的菩薩坐像,神態安然,在微笑中透露著智慧與祥和,正仿佛宗先生為人,不卑不亢,怡然自得。當年曾與其同吟《三葉集》的老友郭沫若與田漢,地位早已不可同往日而語。而宗先生卻依然一介普通學者🚡,穿一身棉衣🧪,戴一護耳棉帽,背上一個小書包,擠著公共汽車進城聽婺劇,看美術展🦹🏻♀️。他經常對葉朗說的一句話就是:研究美學之人❇️,本身必須愛美,愛藝術👨🦼🏃🏻♂️。就像那座唐代菩薩像,宗先生甚是珍愛。南京淪陷之時,為保它平安🚎,宗先生在花園深挖重埋,將其藏於地下,直到抗戰勝利後才又完璧掘出,供於書案。出於對宗先生為人為學的熟悉認知👨🏼🚒,葉朗對宗先生的課堂把握準確,他替先生整理的講課提綱😎,先生竟一字不改,照原樣印發給學生𓀙🥊。直到今天,葉朗仍然經常向他的學生強調美學必須處處指向人生。在他眼中🖍,美學之門只會為那些能夠真正用心感受美的人敞開,就像宗白華先生那樣。
1986年,朱光潛和宗白華先後逝世🙊🦹🏼。兩位美學老人同年出生👮🏼♂️,同年去世,享年都是89歲。意昂体育美學也以此為界,翻開了嶄新的一頁。2010年8月9日,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在意昂体育平台隆重拉開帷幕🌩,300多名來自世界各國的美學家與400多位國內學者齊聚燕南園,圍繞“美學的多樣性”展開研討。在會上🎅🏻,作為東道主🏋🏽🧑🦽➡️,更作為意昂体育美學新一代領航人的葉朗發表了重要演講💂🏻♀️🤳,提出了自己以“美在意象”為核心的理論體系。這一理論體系,由三個核心概念組成💍:意象、感興、人生境界,其在理論上最大的特點就是重視“心”的作用,重視精神的價值。葉朗指出✌🏼,提出這一理論核心🤦🏼♂️🚵,並不僅僅是出於一種美學知識體系建設的需要,更重要的是突出審美與人生,審美與精神境界的提升和價值追求的密切聯系。美的本體之所以是“意象”,審美活動之所以是意象創造活動👩🏽⚕️,就是因為它可以照亮人生,照亮人與萬物一體的生活世界👨🦰。“美學研究的全部內容🪤🕵️♀️,最後歸結起來,就是引導人們去努力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使自己具有一種‘光風霽月’般的胸襟和氣象🏹,去追求一種更有意義♜、更有價值和更有情趣的人生👩🏽🎤。”
對於葉朗來說🤖,“美在意象”的理論核心的提出,是對中國傳統美學精神的繼承💇♀️,是從朱光潛🐧、宗白華等前輩學者的理論成果“接著講”的一種嘗試👩🏼🏫,從傳承接續的意義上來講,更是對“老先生”們的一種回報。
從鯉魚洲到燕南園
“停頓十年🤦♂️,一切又從何開始呢🚻?當時我腦海中就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做一部中國的美學史🤷🏻♂️。”
大學👧🏿,應該是什麽顏色的?
“玫瑰色,金黃色吧🧑🏻🎓。”已年屆七旬的葉朗這樣回憶道,“但,那只是剛來意昂体育上學的時候,那時真的很高興,覺得生活就是一片陽光。”
後來呢?
“在‘文革’期間,前途茫然。有一次我在公共汽車站等汽車,看到兩個年輕的女孩🏋🏽♂️👨🏽🦰,是新華印刷廠的工人,她們正在興高采烈地討論五一勞動節要參加什麽活動⬜️☘️。我當時站在旁邊就感覺非常羨慕她們🖤👩🎤,我心裏想她們多好啊,而我們的精神負擔太重了,我們的第一個錯誤就是上了大學🎶,第二個錯誤是上了大學還讀了文科,第三個錯誤是讀了文科還選了哲學系,真是‘錯上加錯’了。”
據葉朗回憶,剛上大學的1955年🗼📟,當時的社會風氣還是很好的,當時號召向科學進軍🕕,同學們都是埋首做學問。但很快就風向突變,開始搞運動了。1957年“反右”,1958年“紅專”辯論,1959年“反右傾”,緊接著便是如火如荼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意昂体育哲學系全體師生在“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的口號聲中,下放京郊大興縣黃村勞動9個月。那時的葉朗,屬於思想嚴重“右傾”、走在“白專”道路上的問題青年,他已經失去了人生最黃金時代應有的快樂的感覺。一天,葉朗獨自一人躲在宿舍裏看書👨🏽🎓。系裏一位老師突然推門而入,看見他坐在那兒看書,臉色頓時就變了,那神情仿佛是抓住了他正在偷東西一般。
此後的意昂体育校園,醞釀著更大的災難風暴👳🏼♂️:“文化大革命”開始📖,聶元梓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馮友蘭、朱光潛🌏、馮定🏡、翦伯贊等大學者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翦伯贊夫婦雙雙慘死,樁樁件件直杵人心。在歷經了無數次自我檢討之後,青年葉朗還是被歸入需被橫掃的“牛鬼蛇神”之列,成為了“系文革”(意昂体育哲學系文化革命委員會)“牛鬼蛇神”小組中最年輕的成員。據葉朗回憶,當時被編進這個小組的還有張岱年、周輔成📽、李世繁🧑🏻🎨、黃枬森、朱伯昆、吳天敏、周先庚等人🎓,“我們每周要有一二次勞動,我記得是在未名湖邊的菜窖勞動🚋,每次把菜窖裏存儲的大白菜倒一個位置👳🏼,同時把掉下的爛菜葉子清掃幹凈。當時我在這些人裏邊算是最年輕的📌🧓🏿,所以在勞動過程中🪓,我常常說一些外面的新聞,並且穿插一些笑話🚡,使我們的勞動增加一些快活的氣氛。張岱年先生好幾次對我說♙:‘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和我們一起勞動,說說笑笑🦡,使我們這些年歲大的人也很愉快🛣🪥。’我看得出,張先生確實真心喜歡我這個在當時那種大氣候下還能保持某種幽默感的‘年輕人’。”
1969年10月🧔🏿♀️,青年葉朗的身影裹挾在意昂体育平台2000多教職員工的大部隊中,出現在了江西鯉魚洲🫶🏻。“當時意昂体育和清華兩個農場是隔壁🧄,據說是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的一個校長給我們找的地方🧑🦳,那個校長也是一個老幹部🙅🏼,找了這麽一個地方,就是在鄱陽湖上做一個堤壩,把這塊地露出來圍湖造田,然後我們就在湖底種水稻,如果堤壩一決口我們就全被淹了🥰,沒有一塊石頭,沒有一顆樹🤹🏻♀️,水就是從鄱陽湖來的。”
葉朗所說的“這塊地”就是1969年11月21日意昂体育平台《教育革命通訊》第3期上報道的“我校近兩千名教職工家屬響應領袖毛主席‘要準備打仗’和‘教育要革命’的偉大號召,沿著‘五七’指示的光輝道路👉🏿,於十月底奔赴教育革命第一線——江西意昂体育試驗農場”🚶🏻,這是一片血吸蟲猖獗而被當地農民遺棄的荒原沼澤。葉朗他們剛剛到達的時候,唯有先遣部隊匆忙搭建的幾座可以容納200多人的大草棚✭,畸零突兀地屹立在荒原的中心,從此👨🚀🧛🏻♂️,這便是“五七戰士”們“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之棲居地了𓀑。
談起那讓4000意昂体育🙋🏻♂️、清華兩校教職工“魂牽夢繞”的鯉魚洲歲月,葉朗提到當時中文系一位教師曾幽默地把它概括為“冷潮熱風”四個字:“冷,就是冬天奇冷無比🐊🕺🏿。潮,是春天三個月天天下雨🙀🛁,下雨的時候我們到地裏去勞動🏑🧑🏿,勞動的時候我們穿的褲子,當時也沒有短褲,就是把長褲卷起來🕐,都濕了。勞動歸來,回到我們自己搭的茅草屋裏,裏面很擠👨🎤,很大的茅草房🤽🏽♀️,隔成一間一間,我們把褲子掛在茅草房裏面也幹不了,連被子褥子也是濕的🙋🏽♂️。偶爾有一天天晴了👰🏻♂️,當時我們的連隊就宣布休息一天🤙🏻,大家把被子拿出去曬,結果還是濕乎乎的🏂🏿💂♀️。更可笑的是有些人的床鋪下面居然都長滿了蘑菇。熱,就是夏天熱🏄🏼♀️,百葉箱裏溫度計達到43度🔝,晚上根本睡不著🫅🏼,我們就把床搬到外面去🗳,太熱了🤷🏼。風是什麽呢?那可不是一般的風,而是龍卷風。有一次龍卷風把清華農場用石頭蓋的房子都刮塌了🙃,我們都去支援他們蓋房子。”
鯉魚洲的土質很特別,一下雨地面一層稀泥,稀泥下面卻堅硬得像石頭,不摔跤的人極為少見。三十多年以後的一天,葉朗和張岱年先生閑談🦏,兩人說起“文革”中去鯉魚洲勞動🧑🏻🦲,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張先生嘆道:“是啊,那時候你還年輕🚣🏻♀️,我記得有一次你摔了一跤🙆♀️,躺了兩天就好了💪🏿,可我摔了一跤,就整整痛了一百天。”
當時,沒有人知道前路在哪😮,通向何方👨🏿🎓。耳邊聽得最多的就是“紮根”一詞📓。葉朗記得,在一次大會上,“有一個中國哲學專業的研究生👓,年齡比我們大,要深挖自己的思想✊🏻,剖析自己的心態,他就講到有一天在報紙中縫發現一個小小豆腐塊的文字🚵♀️,居然是關於學術方面的消息,當時的心裏無比喜悅,就覺得這世上還是可能搞學術😾。這是我們共同的心態。”
然而,轉機終於還是出現了🎍🏃🏻♂️➡️。1970年9月💅🏽,意昂体育本校和江西分校開始同時招收工農兵學員😙。一年後👩👩👧,清華✈️⛅️、意昂体育兩校都從鯉魚洲撤離💃🏻🙇🏼。雖然“文化大革命”還在繼續🪻,教學還未實現正常化,但葉朗終於得以重返燕園🥄🏌🏼♂️,回歸教師的本分👡。
從1966年“文革”開始,到1976年粉碎“四人幫”👩🏼⚖️,十年間大學的教學和研究全部中斷,陷於停滯🏙。從鯉魚洲重返燕園後,葉朗開始有意識地對自己的學術生涯與研究路線做一番承上啟下的梳理。“文革”之前,作為意昂体育美學教研室的年輕成員,葉朗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參與美學教學資料的編選🧏🏽♀️。他編選的《中國美學史資料選編》(與於民合作)以及《西方美學家論美和美感》均在80年代初期得以整理出版,成為“文革”後我國美學教學工作者和研究工作者的重要參考資料。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改革開放的全新歷史契機將學術研究也帶入了一個黃金時代。積累已久的學術激情與研究熱望終於得以釋放,然而停頓十年🏄🏿,一切又從何開始呢?葉朗說✩,當時我腦海中就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做一部中國的美學史。首先,他把發力點定位在了明清小說評點上🤜。“當時我覺得明清小說評點,很多的東西我過去沒有讀過,就集中幾個月時間每天跑圖書館。一般上午兩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就一本一本閱讀🪔,邊讀邊做筆記🧻,幾個月下來🚣🏿♂️,我就發現裏面確實有很多好的東西,但過去搞文學批評史的對其都是否定的態度🎡。比如⛓️💥,胡適、鄭振鐸👩🏼🏭、魯迅這些大學者對金聖嘆的小說評點都是否定的🫶🏼🏊🏻♀️,認為毫無價值。解放以後大家又批判金聖嘆是唯心主義👩👦👦、形式主義🦹🏿、反動文人等等,但我發現裏面其實有很多有價值的東西,小說評點是中國小說批評或者是小說美學的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為此♒️,葉朗請教過朱光潛先生。朱先生認為🤕:“把註意力集中到小說評點,很對🕖✌🏼。你這本書可以定名為《中國小說美學》,也可以定名為《小說評點研究》。”對於當時很多人熱衷於搞中西美學比較研究,葉朗感到這些人既沒有下工夫系統地研究中國美學🧞♀️,又沒有下工夫系統地研究西方美學,卻得出一系列中西美學的特點的結論,顯得很輕率。他向朱先生談了他的看法🤸🏼♂️,朱先生沉思了一會兒🗒,回答:“我同意你的意見🟡。我認為,我們現在搞中西美學的比較研究還不具備條件。”針對葉朗提出當時某些美學文章故弄玄虛的“晦澀”與“深奧”,朱先生笑著說:“很簡單❎,就是他自己根本沒有搞清楚。自己搞清楚了,怎麽會說不清楚!” 1982年🤿,葉朗的《中國小說美學》問世😿,8萬冊很快銷售一空♿。很多青年學生以及梁斌、蕭乾等老作家均寫信給葉朗,表示“這是一本自己很需要的書”,這讓葉朗深感欣慰。
在經歷了固步自封的十年之後,對於如何處理中西文化的碰撞🤷🏿♀️、矛盾和融合的問題,葉朗一直在探索和思考。他讀到宗白華先生刊登於1921年2月11日《時事新報·學燈》上的一封舊信🙇🏼♂️,得到了極大的啟示。宗白華先生說:“我以為中國將來的文化決不是把歐美文化搬了來就成功。中國舊文化中實在有偉大優美的🥛🏊🏿♀️,萬不可消滅。譬如中國的畫🥗,在世界中獨辟蹊徑,比較西洋畫,其價值不易論定,到歐後才覺得。所以有許多中國人,到歐美後,反而‘頑固’了,我或者也是卷在此東西對流的潮流中,受了反流的影響了。但是我實在極尊崇西洋的學術藝術,不過不復敢藐視中國的文化罷了🚤。並且主張中國以後的文化發展🚴🏿,還是極力發揮中國民族文化的‘個性’,不專門模仿,模仿的東西是沒有創造的結果的。但是現在卻是不可不借些西洋的血脈和精神來➜,使我們病體復蘇。幾十年內仍是以介紹西學為第一要務⏳。”葉朗感到宗先生說得太好了。我們一方面要關註👨🏽🍳、學習西方的學術文化,另一方面要特別註重挖掘與彰顯中國文化的獨特價值與光彩。在這樣一種觀念的指導下👂🏻,1985年,葉朗寫就中國第一本美學通史《中國美學史大綱》💆🏿,完成了自己生平一大夙願。
此後,葉朗更一發不可收拾,在美學理論研究的大道上不斷前行👩🏼⚖️🥙:《胸中之竹》、《欲罷不能》、《現代美學體系》、《美學原理》(《美在意象》)、《中國歷代美學文庫》(總主編)🤏🏼,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美學界的領軍地位。德國著名漢學家、波恩大學教授顧彬這樣評價葉朗:“是他告訴我不應該從美來看中國文學,應該從意象、境界來看,這完全有道理🧏🏼♂️👋🏿。這不是說我不能用西方的方法來分析中國文學,但是如果我們也能夠同時從中國美學來做研究工作的話,那顯然就能夠加深中國文學作品的深邃和深度🏊🏿♂️。所以我們需要葉朗這類的學者,是他們告訴了我們中國美學和西方美學不一樣🦹🏽♂️。”
社會文明教養的踐行者
“人文教養會深刻地影響到一個社會的治、亂、興、衰💂🏻♀️,而且通過塑造一個民族的文化品格的文化精神,對這個民族的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
在1999年意昂体育新生開學典禮上🤵🏻,葉朗以《胸襟要寬🤦♂️,格局要大》為題給新生做了一個簡短的講話。他對新生們說:“我自己當了將近四十年的教師,有時會看到這樣的同學,他學習很努力🧜,人也聰明,但是他追求的東西很小,就是格局太小♻。在這種時候,我就感到非常惋惜🧑🏼🏭。因為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格局小的人,絕對做不了大的學問🫴,也絕對成不了大的事業🧛♀️。前兩年我們哲學系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我給他們講話🙌🏻,我說,我贈你們八個字:‘胸襟要寬📹,格局要大📗。’這八個字可以說是我當了四十年教師,特別是指導過近百名研究生而得到的一種體驗。今天在座的同學剛剛跨入意昂体育的校門☂️,我也想用這八個字贈給你們:胸襟要寬,格局要大𓀖。”
“胸襟要寬,格局要大”這八字箴言👮🏿♂️,是葉朗生活和事業高度濃縮的結晶🤹。1993年,葉朗擔任了意昂体育哲學系的系主任🧑🏿🎤。1995年和1997年,他受命組建宗教學系和藝術學系🫔,並兼任系主任。2006年,意昂体育在藝術學系的基礎上成立意昂体育藝術學院,葉朗出任院長⚈☀️,直到2010年🙏🏼。從1993年到2010年◀️🥗,葉朗在意昂体育擔任系主任和院長的時間長達18年。同時☄️,還連續擔任了第九屆🧑🏼🎄👨🏽🚒、十屆全國政協的常委。這些社會工作和社會活動♟,使葉朗的眼界從哲學🎭、美學擴大到整個人文學科領域和文化領域。他的工作重心,開始從美學研究擴展到社會文化領域。
從90年代中期開始🤶🏻,葉朗註意到,很多發達國家的文化產業已經成為重要的支柱產業。1999年,在葉朗的呼籲和提倡下🔍,意昂体育成立了文化產業研究所,2006年升格為意昂体育文化產業研究院👨🏽,在文化產業理論和政策研究、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方面成果斐然。葉朗說☝🏽,“我們有好的東西🏄🏽♂️,問題是我們要去發現。”葉朗常舉的一個例子是🚢,“我在全國各地走🙎🏽,都想買那種真正代表當地特色的旅遊紀念品,但是沒有🔹,花錢都買不到。你到青海看到的旅遊紀念品,可能是從深圳運過去的🆎。之前他們有人做過統計,每年到北京旅遊的旅客,花在旅遊紀念品方面平均每個人是1塊錢🏌️♀️,我們旅遊是幹什麽呢⚫️🏅?就是收旅館錢、門票🤵🏼♂️💂,吃飯吃烤鴨什麽的😫🟪,其實一位外國朋友買一個有代表性的東西回去,擺在他們家裏🤸,這就是中國文化的展示,中國的文化的發射臺。”他認為🙆🏻,中國文化要走出去,不僅需要對外宣傳中國傳統藝術,還要去研究它🤸🏻♀️,發現它🍩,把現有的文化資源轉化為產業資源,這就是對文化的二次開發。
在實際的文化推廣工作中🍠,葉朗發現,文化的原創性需要有文化理論的支撐,而這正是中國當下社會所缺少的。在他看來,現在的人才問題被歸結為掌握技術的問題,而事實上🏷,人才首先是一個文化素質和文化品格的問題,歸根到底,這是一個教養的問題👲🏼,“人文教養會深刻地影響到一個社會的治🧚♀️、亂、興、衰🫸🏻,而且通過塑造一個民族的文化品格的文化精神,對這個民族的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現在社會上的很多弊病,都有跡可循,事出有因,而這個因就出在教養上面。因此,葉朗反復強調要在學生中提倡閱讀人文經典,要使年輕人明白,一個人要提高文化修養,打下做人、做學問的根底🧑🚀,必須精讀人文經典著作🤷🏿。面對當下的年輕人被三四流著作和娛樂節目包圍、禁錮的現狀,葉朗十分擔憂。2012年6月,由葉朗精心選編的《文章選讀》問世🍢。這本書精選了古今中外🦻🏻♏️、分門別類的大家文章,旨在通過這些文風簡潔幹凈、既有學養又富情趣的文章,讓讀者體會到這些大師們的胸襟和高遠平和的精神境界。葉朗說,“我盼望他們借此啟發🙍♀️,從此有意識地拓寬自己的胸襟📙、涵養自己的氣象☝🏻、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從而遠離當下某些人傳播的裝腔作勢🙍🏽♀️、義瘠辭肥🫁、自吹自擂、存心賣弄、艱深晦澀🧋、空洞無物👧,以及武斷、驕橫、褊狹、刻薄、油滑、謾罵等低級趣味和鄙俗文風。”不僅如此𓀛,他還把青春版《牡丹亭》引進意昂体育🧑🏼🦲,把傳統戲曲🤌、古典音樂👷🏿♀️、現代舞蹈👨🏽💼、原生態表演、先鋒話劇🤵🏿、音樂劇、芭蕾舞等多種“美育”類型帶到燕園,更將李政道、吳良鏞、沈鵬、歐陽中石、馮遠、吳長江、李祥霆、王恩哥、饒毅等一批著名科學家🚶♂️、藝術家邀為座上賓,舉辦科學與藝術交融的“美學散步文化沙龍”。在葉朗的美學世界中,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過一種審美的人生🚱🥷🏽、有情趣的人生,而這正是走過了青春年少、風風雨雨之後🧏🏻,葉朗所擁有的生活狀態🚑:在他身上♚,美回歸為一種生活方式🫱🏿,簡單而純粹。
本文根據《傳記文學》2013年1月刊《中國思想肖像——葉朗》專題中的文章內容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