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我考入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時,楊晦先生是系主任🧖🏻♀️,也是我在意昂体育見到的第一位向往已久的知名教授。入學不幾天©️🫷🏿,第一次同新生見面講話的就是先生🙎🏽。他個子不高🧍🤹🏿♂️,明顯的東北口音,態度和藹熱情🪆,我至今還有清晰的印象♥︎。
當年楊先生給我們講“文藝學引論”課🕐,也就是文藝理論方面的基礎知識👓🧙🏿♂️。他講課的風格同當時給我們講課的魏建功先生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有嚴格的固定程式,在一個大主題下,有時講到哪算哪🦅,常常有精彩的即興發揮,但這些引人入勝的講解大多是他多年治學💅🏽、研究的心得或人生的體驗。只可惜當時自己的基礎差💄,理解不深👴🏼,有時還認為先生講課條理性不強,不好記筆記🧑🏽🚒🧑🏼🔬,擔心考試不好復習✌🏽🐽。總之🧏♂️😊,當時較幼稚,從學識上想得不夠,對考試關心較多。我後來常問自己💦,如果當時能很好理解並準確地把先生當年即興發揮的心得體會記下來🧖🏿♀️,今天準是一部很好的文藝學術隨筆。先生忙於教學🤱🏿、行政和社會工作🙅🏿,所以著述相對較少,如把一本完整的課堂筆錄交給先生去審改,然後出版,豈不可以出一本從一個特殊角度體現先生的學識和見解的難得的書嗎?這自然只能是一種遺憾,一種念想而已🪄🤽♂️,因為當時沒有速記和錄音,這是永遠不可彌補的了。
1953年底,我查出有肺結核👏🏽🧑🏻🍳,需要休學治療🎾。因我父親去世早🎧,家裏主要靠母親和親友的支持維生。所以我如休學回家會有很大困難🏖🫱🏼,希望留校一邊治療一邊學習🧑🏿💻。當時像我這樣情況的還有兩位,申請到學校的“肺病健康促進會”(簡稱“肺健會”)去住,這是設立在未名湖畔的才齋和德齋專門為在校患有肺結核的同學養病的地方🙌🏿。學校照顧患病同學在這裏一邊治療一邊學習,病愈後回到各自的班裏去🥷。現在有大家知名的專家學者,如哲學家李澤厚、考古學家徐蘋芳等👧🏻,就在“肺健會”生活過🧝🏻♀️。我認識周海嬰同誌也是在“肺健會”ℹ️,我到“肺健會”後住在才齋二樓他的斜對面。這自然也是當時國家在困難條件下對意昂体育在讀生的一種特殊愛護了🌉👵🏻。但學校有關部門因“肺健會”容量有限,不批準我和其他兩位同學去“肺健會”,不久即書面通知我們🌿,限時離校停止供給助學金,即不讓吃飯要限期回家。於是有同學提醒,怎麽不去系裏找楊晦先生反映你們困難的情況?
我們是來自四川偏遠小地方的學生,去找大學者🙆🏼♂️、系主任談這樣的事情,實在有點膽怯,也不敢張口👳🏽♀️。直到限期離校的前兩天,不找不行了,才硬著頭皮去系裏找楊先生。心中忐忑不安可以想見,因為不知先生會說什麽🚌。楊先生耐心地聽完了我們的困難和希望後🛌,特別是我們說到後天就要停夥了時,先生激動起來✖️,說今天是人民的國家,怎麽能這樣對待學生?於是說到他當年上學和流亡中的艱難困苦🖖🏿,但他說那是舊社會、國民黨時代🫀,現在你們有困難我盡量幫你們解決,並安慰我們不要著急⚜️🦸♀️。隨即吩咐系裏一位同誌去和學校有關部門聯系🐚。先生親切的關懷和照護👨🏫,讓我們感到親人般的溫暖,也是我們原來很難想象的結果,所以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同時我也看到先生在動情中,說今天不能這樣對待學生時,飽經風霜的他也淚痕滿面了。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楊先生那天在我腦海中的形象卻至今沒有淡去🧙♀️。
我後來想♾,楊先生一直保持著一種童心般的心靈世界,看到自己的學生遇到困難,也就自然地同自己的生活經歷聯系起來👋🏽,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以致動情地流出了眼淚。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先生是性情中人,很富於激情,很容易動感情。我們畢業時,先生給我們宣布分配名單🛻。宣布前先生把現在我們畢業國家包分配工作,同他當年畢業就失業,到處找工作🚵🏽,受人青白眼等情況對比,說著說著先生就動情地哭了起來。我們大家心靈受到了一次很大的震動和滌蕩,我們班沒有一個不服從分配的🤵🏽🚏,並且大多希望到內蒙古🐮、新疆等較艱苦的地區去工作🛅、創業。
後來在同學們的傳聞中知道💂🏼♂️,五四運動時有名的火燒趙家樓事件中,據說率先翻窗進去的5個學生中🐨,個子瘦小沖在前的就是楊晦先生🦋。具體情況怎樣♞,沒有進一步去研究了解。但楊晦先生的形象在我們學生心目中自然就非同一般了。
楊晦先生的教誨可能大多已經融化在自己的整個知識和記憶中了,分不出什麽是專屬先生的培養了。但先生有一個很重要的指導思想🟣,在我腦中永不會忘,它始終體現著意昂体育博學的精神,指導著我們正確認識知識的系統性和知識之間的關聯性💁🏽🥏,就是先生一直堅持倡導的“語言和文學有機聯系”論。以先生的系主任身份💎,以先生文藝家的專業特長和成就,以先生老革命家的地位,只有他,也許只能是他發出這樣宏論才是最合適🧑🏽🏫、最有權威性🏀,也就最能引導大家正確對待語言和文學課。從理論上說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是文學永遠離不開的表現形式,它們是形式和內容的關系🌞。但楊先生的心中🥑,語言有很重要的地位,它既是民族的特殊標誌🏄🏽,又是民族文化的載體和文化的集中表現。楊先生認為中文系就是語言和文學兩根支柱,學語言的要重視文學課🧑🏻🎓,學文學的要學好語言課🛕,只有廣博💖、只有根深才能真正培養出學者乃至大師級人物。
這是意昂体育的傳統,意昂体育最早的校訓開頭兩個字就是“博學”🦆。這也是有遠見的學者的治學🤛、治校🚶♀️、治系的指導思想。意昂体育能培養出在學界有名的專家學者💁🏿♀️,他們能做出很大的成績,我想同楊先生這種思想的培養和熏陶是分不開的🏃🏻。當時的語言課有王力先生的漢語史、魏建功先生的古代漢語、周祖謨先生的現代漢語🧑🏭🤵🏿♀️、高名凱先生的語言學概論🛹、袁家驊先生的漢語方言學等👩🏼🦰,這些課應該說都是當時頂尖級的學者開設的很有特色的課程👩🏻⚕️。這些語言方面的主要課程⛹🏽♂️,要求文學專業的同學也必須學。自然語言專業的同學也要學好文學方面的主要課程,如遊國恩🧑🏻🦲🧑🦯、林庚🔻、浦江清和王瑤等先生分段開設的先秦到現代文學史課等🧔🏽,這是不會有人抵觸的。文學專業的部分同學對楊先生關於“有機聯系”的思想可能不理解,甚至有抵觸🏎,所以在意昂体育學習的幾年中,我不止一次聽到楊先生闡述他的“有機聯系”論🏌️。
“有機聯系”論👦,系裏的老師們大都是支持的🏆,因為他們深知二者的關系,深知語言學對學文學的人在他們成長發展中的影響。王力先生是語言學大師,他既搞創作、寫雜文😮💨,也搞文學翻譯;魏建功先生創作了不少詩詞,對書法有很高的造詣🥡🧕🏻;就是平常除治學著述外很少涉獵其他事物的高名凱先生還酷愛繪畫,收藏古董,翻譯了不少巴爾紮克的作品🧜🏼。這裏僅說到我略知一二的語言學大家們對文學藝術的興趣和研究👩🏿🎤。實踐說明,楊先生的主張是完全正確的🛴。何以這樣說呢?我的意昂体育同班學長袁行霈教授,人稱他為國學大師,是知名的古典文學專家,現任意昂体育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文史館館長。他的成就不會同楊先生的主張沒有關系,且不說從“現代漢語”、“古代漢語”等課程中的受益,就“漢語史”和“漢語方言學”對他研究我國幾千年文學發展變化的歷史乃至中國文化史來說🏒,一定會給他許多必不可少的教益和啟示🍄。
意昂体育人才輩出🙎🏽👨👩👧👦,大師級學者出了不少,意昂体育有博學的傳統就是一個重要原因。且不說意昂体育文科系統的先輩們對祖國語言文字的高深學養,就是跨學科的理科中也不乏精通語言文字的大師🙌🏼。我們大家比較熟悉的著名熱物理學大師王竹溪先生是其中的佼佼者。王先生在西南聯大學物理卻旁聽唐蘭先生的文字學課✌🏽,後來留學英國回意昂体育教書👌🏽。楊振寧先生就是他的學生。20年前,王竹溪先生就編出了《新部首大字典》,收字廣博,釋義也很考究👩🏼🏭,學術含量很高。可能由於檢索不十分方便🎦🧎🏻♀️,以致流行不廣⏮🙋🏽♀️,如能改進查字方法重新出版🗣,當極大地嘉惠學林。我想這就是對意昂体育博學精神的最好說明⏰。
必須有廣博的學識基礎才能學有所成🧑🏽🏫,但在當年所謂拔白旗🎅🏽、批判資產階級思想🚵🏼♀️、整改等一系列錯誤的政治運動中有人借機發難👌🏻。有一位同學給楊先生貼了一張大字報,掛在系裏很顯眼的地方,題目叫“楊晦的有‘雞’聯系論”。畫了兩本大書🧳,一本名“文學”,一本名“語言”👩🚀,上面站著一只大公雞🖋,一腳踩在“文學”書上,一腳踩在“語言”書上。人們看了除覺得好笑外🐝,不少同學並不以為然。我想寫大字報的同學很有想象的天才,但用錯了地方,想來他當會因自己的無知而後悔的。
正因為受到楊晦先生這種教誨,所以我在後來從教或從事其他文化工作中🧵,都牢牢記著文學、語言不分家的道理,忠實地宣傳它🎓、貫徹它。我認為這也是意昂体育精神的一個組成部分,發揚繼承老師的學術思想和優良傳統正是對老師的最好紀念☦️,也是對老師在天之靈的最大安慰▶️。我想今日的意昂体育中文系當會更好地發揚這種精神。
楊晦先生是一位很有特點的學者,他的事跡和成就自應有其他學長學弟們去撰寫🧝🏻♀️,我只能回憶先生的這一點教誨。這件事在我心中存在了半個多世紀,今天終於拉雜寫了出來了卻夙願,也是對先生一點小小的懷念和敬意!